講座伊始,黃薇老師開門見山指出何為“先祖叙事”,先祖叙事是《創世紀》的第二部分,上承開篇遠古史中對宇宙起源的叙事,下啟以個人視角為主的約瑟叙事,主要講述了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三位先祖的曆史/故事。黃老師指出,“曆史”與“故事”内涵的不同引發了學者們對于聖經研究屬于“史學”還是“詩學”的讨論。最初,這一讨論受到19世紀歐洲世界科學史學觀念的影響。科學史學主張以科學的态度對待曆史,強調對史料的運用,要确證史料的真實性,才能确保史實的真實性。因此,聖經學者德維特(D.M.L.de Wette, 1780-1849)認為,《舊約》不是曆史,是詩學,其最重要的價值是對亞伯拉罕信仰的讨論。20世紀初,這一讨論進入了新的階段。貢克尓(H. Gunkel)呼應德維特,認同先祖叙事絕非蘭克意義上的史料,但又認為流行于民間的詩歌和傳奇故事裡會對某些曆史事件存有記憶。相較于德維特,他更加關注文本對于曆史處境下受衆的意義,更加重視文本的曆史性。近年來,新時代聖經學者的研究讓這一讨論再次轉向“詩性”,羅納德·亨德爾(Ronald Hendel)以文化記憶的角度分析文本的叙事功能,認為其“社會體制”與“文學藝術”在先祖叙事中達到和諧。
在理論鋪墊之後,黃薇老師從經文入手,借用文化記憶理論,分析先祖叙事背後的政治意義——構造文化上的自我認同。如“那人說:你的名不要再叫雅各,要叫以色列:因為你與神與人較力,都得了勝”(《創世紀 38:28》),此處解釋了以色列群體的形成,構建了一個以“以色列”為名的共同體,是一種源自内部對于自我身份的定義。先祖叙事中還十分關注以色列與周邊群體的關系,如“從此以後,你的名不再叫亞伯蘭,要叫亞伯拉罕,因為我已立你做多國的父”(《創世紀17:5》),此次改名不僅解釋了亞伯拉罕的含義,即多國的父,也隐含了後續以色列作為亞伯拉罕之子與其他國家之間的關系,即通過定義外部他者來完善對于自我的定義。
随後,黃薇老師詳細講述了亞伯拉罕、以撒和雅各叙事故事的主要内容。其中亞伯拉罕叙事和雅各叙事形成了較為完整的叙事單元,以撒經曆的描述則較少。亞伯拉罕的叙事主要關注兩個主題:一個主題是迦南是亞伯拉罕的應許之地;另一個主題是亞伯拉罕繼承人的選擇,重點在于講述以撒最終成為繼承人的過程。《創世紀》第21章,以撒降生,成為亞伯拉罕的繼承人。在經曆被獻祭、母親撒拉去世後,以撒娶拿鶴的利百加為妻,并生了雙生子以掃與雅各。雅各叙事中也包含兩個主題:第一個主題是兄弟相争;第二個主題講述了雅各的兩次欺騙:用計騙取哥哥以掃長子的名分,在母親的協助下獲取以撒對長子的祝福。為躲避哥哥以掃的報複,雅各逃往哈蘭,尋求舅父拉班的幫助,并在那裡娶妻生子。其中,拉班所在的哈蘭即為亞蘭,曾與亞們、摩押一起并稱為以色列的敵人。但在《申命記》中提到以色列人的祖先曾是逃亡的亞蘭人(《申命記26:5》),由此看出以色列民族對于亞蘭與自己之間關系的描述存在沖突之處。
黃薇老師指出,為了更好理解這種矛盾的産生,應該跳離文本世界,借助考古等手段,從另一個視角了解當時的以色列王國。在傳統聖經文本中,以色列南北分裂之後,北國以色列在耶和華眼中行惡事,是耶和華遺忘之地,而南部猶大與耶路撒冷是耶和華所愛之處。但考古材料顯示,公元前八世紀的以色列王國才是當時地區性國家之中影響力更大的國家,無論其人口、經濟、城市規模都遠遠高于猶大王國。根據亞述文獻記載,提格拉特帕拉沙爾三世登上王位之後,亞述帝國開始走上軍事擴張的道路。在亞蘭王的領導下,黎凡特南部地區建立了一個包括以色列在内的反亞述同盟。結合聖經記載,猶大王國因拒絕加入該同盟,遭到亞蘭與以色列王的攻擊。猶大向亞述請求支援,并向亞述納貢,亞述王遂進攻大馬士革,并殺死亞蘭王。由此可以看出以色列人對于亞蘭既是敵人又是同源,這種看似沖突看法的來源。
黃薇老師對先祖叙事進行了總結,認為在整個先祖叙事中可以梳理出兩條南北傳統。亞伯拉罕叙事圍繞着希伯倫、幔利,以撒在别是巴、基拉耳,都屬于南國猶大。雅各叙事主要發生在猶大山地、伯特利和示劍等等。雅各和拉班的故事作為雅各叙事的核心部分,呼應了公元前9-8世紀以色列同亞蘭-大馬士革之間的政治關系,雅各的叙事屬于北國傳統。曆史上以色列王國在兩個希伯來王國中實力更強,所以代表北國以色列的雅各叙事可能更古老,這與亞伯拉罕生以撒、以撒生雅各的聖經叙事相悖。後來,北國滅亡之後,代表南國傳統的力量成為主導,故而将亞伯拉罕設為第一代,在整合南北傳統的同時,強調南國的主導地位。
講座最後,黃薇老師與參與講座的師生進行了交流與互動,就《聖經》的史料價值、《出埃及記》的真實性、聖經研究的詩性轉向、創傷記憶在聖經故事建構中的基礎性作用等話題展開深入探讨。張銳博士就以撒獻祭的叙事與黃薇博士進行了交流,表達了自己的見解。黃薇老師認為以撒獻祭這一故事更深層次的内涵在于宗教性的探讨,神學家們認為亞伯拉罕代表着信仰者的典範,要求獻祭是一種對信徒信仰的挑戰,亞伯拉罕用行動幫助、鼓勵人們堅持自己的信仰,不要動搖。最後,講座在大家的熱烈互動中圓滿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