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30日上午，複旦大學向榮教授應邀在我系做題為《R.H.托尼與英國百年史學》的講座。本次講座為菠菜技术交流论坛70周年校慶·2021年名家講壇暨第71場知名學者學術講座也是大夏書院講壇第38講，講座由菠菜技术交流论坛曆史學系朱明老師主持，李海峰、張銳、周健等老師以及碩、博士研究生和本科生參加。

     向榮教授是英國伯明翰大學博士，是中世紀晚期近代早期歐洲史、英國史研究領域的著名學者。本次講座向榮教授從R.H.托尼的學術思想入手，探讨百年英國史學發生了什麼，以及托尼為什麼能夠在21世紀強勢回歸。

      講座伊始，向榮教授簡單介紹了托尼的學術生平和學術界百年來對托尼評價的變化。

     R.H.托尼（1880－1962）是20世紀英國影響最大、也是最具争議的曆史學家。他出版或發表過《16世紀的土地問題》（1912）、《宗教和資本主義興起》（1926）、《鄉紳的興起》（1941）等一系列經典著作和論文。由于他巨大的學術影響，英國史學界習慣于将他研究的時段，即1540－1640年，稱作“托尼的世紀”。

     “冷戰”開始之後不久，他因為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而受到右翼史家的猛烈攻擊。他們宣稱托尼不是真正的學者，而是迎合大衆口味，熱衷大問題、充當預言家的政治人物。但近十年，風向大變。2011和2016年，英國史學界出版了兩本紀念文集，探讨托尼對具體曆史問題的研究和他的史學思想。2013年，牛津大學現代史教授戈德曼推出托尼評傳，高度評價了托尼的史學貢獻，并指出部分右翼史學家對托尼的批評是出于政治上的仇恨。

     向榮教授指出，要認識托尼的曆史寫作及其貢獻，需要考慮兩個因素：一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社會發生的變化。二是同一時期英國史學自身的狀況。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已經由盛轉衰，經濟和社會問題開始暴露出來。在托尼之前，英國知識界已經認識到英國社會出現了問題，并提出了種種解決方案。随着19世紀蘭克史學興起，歐洲史學開始朝着專業化方向發展，英國也受到了蘭克史學的影響。

     托尼的史學研究就是在這種曆史環境和史學氛圍中開始的。托尼的研究聚焦在英國的經濟社會史領域，在他看來，經濟史不能同文化和社會分割開來。在16世紀英國土地問題上，托尼認為16世紀英國大規模的圈地運動是由于商業化領主、租地農場主的貪婪。不僅導緻大量農民被驅趕，失去生活來源，而且從經濟效益的角度也無必要。因此，16世紀英國的農業問題不僅是一個經濟問題，還是一個社會問題，一個道德問題。在1926年，托尼出版了《宗教與資本主義的興起》，他指出，“所謂資本主義精神，就是為了追求利潤可以抛棄一切道德禁忌的大無畏氣概”，但這種精神在人類曆史上是長期受到壓制的，直到英國内戰和光榮革命爆發後，随着宗教熱情的熄滅，資本主義才以沒有任何限制的方式充分發展起來。關于英國内戰爆發之前英國社會結構的變化問題，托尼認為英國革命的爆發有深刻的社會根源，即舊貴族的衰落和新鄉紳的興起。

     在20世紀中後期，西方史學界“新史學”和“史學轉向”的思潮疊起。“新史學”主張将社會科學的理論和方法引入曆史學，以便将曆史學建立在更加客觀、精确和科學的基礎上。因此“新史學”又稱“社會科學曆史學”。新史學中影響最大的是法國年鑒學派的結構主義史學和美國的計量史學。這些新思潮對英國史學界也産生了沖擊和影響。在此期間，托尼和托尼傳統受到了來自不同方向的沖擊。

     1967年，托尼的學生勞倫斯•斯通在為《16世紀的土地問題》撰寫新版前言時，從社會科學曆史學的高度指出了托尼的不足：首先，當今“經濟史問題是以一種更加客觀的、更多基于統計的方式處理的，數據——尤其是來自最近可接觸到的大量領主階級私人檔案的數據——數量的極大增加，已經改變了書中的某些結論”；其次，“如今我們在尋找對曆史變化的解釋時，傾向于更少從好人與壞人的道德角度，更多從實際的經濟和制度結構變革的角度入手”；再次，“他的著作總是帶入他對他那個時代社會問題的深深關切，因此他的某些假定對于今天的我們來說不可接受”。

     20世紀末21世紀初，曆史學研究面臨“自信心危機”，這一危機部分來自于引進各種社會科學理論和方法導緻的曆史學研究的“碎片化”，但更多地來自“語言學轉向”的挑戰。語言學理論認為，曆史學家依賴文本獲取他們關于過去的知識。在語言學家看來，文本是文字的任意組合，而文字本身又隻是在人類任意發明的過程産生的。我們每閱讀一個文本都會自己賦予它意義。因此，曆史學家所寫的是他們自己的發明，而不是對過去事實真實或客觀的描述，過去的事實本質上是無法還原的。“語言學轉向”在英國引起了強烈反彈。對于絕大多數英國史家來說，脫離曆史實體的“語言學轉向”無異于釜底抽薪。

     在與後現代主義史學的論戰和對英國史學自身問題的反思中，英國史學逐漸轉向20世紀60年代之前的本土傳統。托尼作為英國史學傳統的主要奠基人，受到了英國史學界的高度重視。向榮教授概括了托尼史學遺産值得英國史學界發掘、利用和維護的幾個方面：

     第一，經驗主義的史學傳統。托尼的著作和論文都是基于對相關原始資料的研究，他對學生的培養也是從接觸基本史料開始的。第二，宏觀把握和整體性研究的能力。托尼的“特殊才能”是進行宏觀的綜合和論證，發現曆史發展之間的聯系而不是将它們分解為資料翔實、分析入微的孤立的發展。第三，強烈的現實關懷。19世紀70至90年代英國經濟的“大蕭條”，中産階級與勞工階層之間收入差距拉大，加之兩次世界大戰的沖擊和影響，迫使英國史學界越來越多地轉向研究國内的經濟和社會問題。托尼和同時代的英國知識分子對資本主義的批判有助于推動英國的社會改革，緩解國内階級矛盾，并赢得兩次世界大戰的勝利。

     最後，向榮教授對本次講座進行了總結。托尼命運的變化與20世紀中後期西方史學的社會科學化和後現代主義的“入侵”直接相關，而新的史學思潮又與英國特殊的政治環境交織在一起，從而使英國史學呈現出左右搖擺，撲朔迷離之勢。在經曆了20世紀90年代的“史學危機”和“捍衛曆史學”的鬥争之後，英國史學逐漸回到20世紀上半葉英國的本土傳統。作為英國現代史學的奠基人之一，托尼重新受到英國史學界的重視。從某種意義上，托尼提出的問題是曆史的産物，反映了從自由資本主義向“福利國家”轉變時期英國知識分子對資本主義弊端的認識和批判；受當時可利用的史料和前人研究成果的限制，他的某些史學觀點或結論還可以進一步補充和修正，但是，他經驗主義的研究方法，整體性研究和宏大視野，以及曆史學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卻具有超越時代的價值。發掘托尼的史學遺産有助于英國史學的複興，發現英國史學的特點也有利于不同國家史學的交流和互鑒。随後，本次講座在熱烈的掌聲中圓滿結束。